题图为当地的老房子,用笼盔垒成的墙是一大特色。笼盔是烧制陶瓷时所用的窑具,随处可见的笼盔墙是磁州窑的遗产之一
二十四,扫房日。
ɨ˞ˡ ɻɚˡ sɨʴ sɑʊ fɑŋ ɻɨ˞
二十五,磨豆腐。
ɨ˞ˡ ɻɚˡ u mo toʊ fɯᶹ
二十六,去割肉。
ɨ˞ˡ ɻɚˡ ljoʊ t͡ɕʰi kɐʔ ɻoʊ
二十七,送闺妮。
ɨ˞ˡ ɻɚˡ t͡ɕʰjɪʔ soŋ kweɪ njɪʔ
二十八,蒸馍馍(又:混馍□)。
ɨ˞ˡ ɻɚˡ pɐʔ t͡ʂɤŋ mɐʔ mɐʔ (xoŋ mo swɐʔ)
二十九,闲个走(又:花溜溜)。
ɨ˞ˡ ɻɚˡ t͡ɕjoʊ ɕja kɐʔ t͡soʊ (xɒ ljoʊ ljoʊ)
三十儿,拍饼儿。
sa ʂɚˡɪ̈˞ˡ pʰjæʔ pjɚˡɪ̈˞ˡ
初一,不咚儿。
t͡ʂʰu jɪʔ pʊʔ twɚˡɪ̈˞ˡ
(又:初一,撅着屁股仰颈儿)
下面是关于这段顺口溜的音系说明和内容说明。
记录说明
两位发音人分别来自河北省邯郸市市区旁的两个相邻的县,属于晋语邯新片磁漳小片。两人均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完整保留着老派的8个入声韵。两人的口音有细微的差异,但无关大体。两人的口音和邯郸市区也有所差异。
顺口溜括号内“又”的部分是发音人2的说法,与发音人1不同。
音系简要说明
(只介绍这段顺口溜中涉及到的部分)
假摄(普通话a韵的舒声字)为 /ɒ/,古合口字读开口呼(其中“娃瓦”读 /ʋɒ/)。这大概是因为圆唇元音韵腹难以保持开合口的对立。不过古合口字在儿化后会变回合口,如“花”(/xɒ/)的儿化为 /xwɐ˞ˡ/。值得注意的是,发音人1坚持认为部分合口字有合口介音,如“夸”/kwɒ~kwɔ/ 与“卡”/kɒ/ 发音不同,不知道是老派口音如此还是受到了普通话的影响。
日母止摄开口(普通话er韵)为 /ɨ˞ˡ/,严式记音为 [ɨ̞˞ˡˤ],即普通话zhi的韵母相应的边元音,并带有咽化色彩。同时,儿化音也不仅仅是普通话的翘舌化和咽化,同时还会边化。文献中一般把这个韵母记为 /ɭ̍/。
注:只表舌尖位置不表舌面位置的元音记法是懒人的记法,我拒绝使用“成音节的近音”的记法。因此用 /ɯᶹ/、/ɨʴ/、/ɨ˞/、/ɨ˞ˡ/ 而不用 /ʋ̩/、/ɹ̩ ɿ/、/ɻ̍ ʅ/、/ɭ̍/ 的记法。
两位发音人的口音中的双元音韵母动程比普通话稍小,但动程还是非常明显的,因此本文用和普通话一样的记法(/aɪ/、/eɪ/、/ɑʊ/、/oʊ/)来记双元音韵母。
咸山摄(普通话an韵)邯郸市区口音为 /ã/,元音的鼻化清晰可闻,但两位发音人的口音中这个韵的鼻化非常弱,并且两人可以接受完全不鼻化的发音,但难以接受鼻化较强的发音,因此本文就将这个韵记为 /a/。
中元音韵腹的前鼻音一律读成后鼻音,也就是普通话en、un、in、ün 4个韵母的读音和普通话的eng、ong、ing、iong一样。但在发音比较偏向普通话的说话场景下,一些前鼻音韵母的字会读成普通话的前鼻音。
老派口音有8个入声韵:
/jɪʔ/ 一 | /ɥʏʔ/ 育 | /əʔ/ /ʊʔ/ 直 不 | /wʊʔ/ 骨 |
/jæʔ/ 鸭 | /ɥæʔ/ 月 | /ɐʔ/ 各 | /wɐʔ/ 国 |
/əʔ/ 韵的舌位较高,实际上和平行的3个次高元音入声韵高度相当。除了一个边际音“子”/təʔ/(作后缀时)外,这个韵母只接在声母 /t͡s t͡sʰ s t͡ʂ t͡ʂʰ ʂ ʐ/ 后,并有舌尖化,实际发音是 [ɘʴʔ]、[ɘ˞ʔ],因此也可以视为是“空韵”入声。
/ʊʔ/ 韵只接在声母 /p pʰ m f ʋ/ 后,音位上可以和 /əʔ/ 韵合并。值得一提的是,“没”作“没有”义时读 /mʊʔ/,作“沉没”义时读 /mɐʔ/,例如“船没(/mʊʔ/)了”和“船没(/mɐʔ/)了”老派分得很清楚。
4个次低元音入声韵实际上只在句尾和有停顿的词尾才会发成次低元音,在词中时韵腹会高化,接近 [əʔ]。前面的4个次高元音入声韵在词中时韵腹也会高化,像是没有介音的 [iʔ yʔ ɨʔ uʔ]。
以上对入声韵的记录是最老的口音,稍老的口音则 /ʊʔ/ 并入 /əʔ/,/æʔ/ 并入 /ɐʔ/,这8个韵就是 /jɪʔ ɥʏʔ əʔ wəʔ jɐʔ ɥɐʔ ɐʔ wɐʔ/ 了。两位发音人也只有在逐字发音时才存在清晰的前后对立。
现在60岁以下的人,/əʔ/ 和 /ɐʔ/、/wəʔ/ 和 /wɐʔ/ 也不能分了(“直-扎”、“骨-国”不分),一律读成中元音。目前记录邯郸晋语区方言的文献普遍把上面的8个入声韵记成 /ieʔ yeʔ əʔ uəʔ iəʔ yəʔ əʔ uəʔ/,记录的就是这种中派的口音。只有《邯郸方言入声韵母的简化》这一篇论文介绍了完整的8个韵母。
青少年的新派口音,则是连 /jɪʔ/ 和 /jɐʔ/、/ɥʏʔ/ 和 /ɥɐʔ/ 都不分了,入声韵只剩一个韵腹的四呼。
连读变调较为复杂,我至今没有弄清楚,因此本文均不标调值。
内容说明
“十”单读时发音是 /ʂəʔ/,这里作为十位和个位的中字,声母弱化成了近音,并且前接“二”时受其同化作用而儿化。这与普通话口语“二十×”中“二十”的连读相似,只不过舌位的移动方向相反。
【二十四,扫房日】“扫房子”、“扫房日”两种说法在广大北方都流行,但因为“子”作后缀时是入声 /təʔ/,无法和“四”押韵,因此只能流传“扫房日”的说法,并且使用的是“日”的文读音 /ɻɨ˞/(白读是 /ɻəʔ/)。
【二十五,磨豆腐】“腐”和普通话一样,韵母 /u/ 受唇齿音声母 /f/ 的同化作用而齿化成 /ɯᶹ/。
【二十六,去割肉】“去”的韵母是 /i/。“六”、“肉”只有舒声读法。
【二十七,送闺妮】邯郸管小女孩、闺女叫“闺妮”,并且“妮”是入声(促化的原因应该和普通话的轻声类似),因此在顺口溜中和“七”押韵;而由于“鸡”是舒声字,广大北方流行的“二十七,杀只鸡”就行不通了。除了“闺妮”外,也叫“小妮儿”、“小闺妮儿”。
发音人2对“送闺妮”的解释是“这个闺妮不是好在娘家住不咋,二十七咾要把她送回(娘家)去”(“好”读去声,即喜欢。“咾”/lɑʊ/ 轻声,“了”的一种,表完成)。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当地过去的习俗是腊月二十七这一天要把已婚的女儿从娘家送回婆家,到婆家过年。可见,这个习俗早已不流行,以至于发音人解释错了。
【二十八,蒸馍馍】“馍”本是舒声字,两位发音人都管馒头叫“馍”(/mo/),但周边县有管馒头叫“馍馍”(/mɐʔ mɐʔ/)的,其中“馍”促化了,因此在顺口溜中和“八”押韵。发音人2的说法是“混馍□”,不知第3个字 /swɐʔ/ 是什么字,发音人自己也不清楚这3个字的具体含义,但总之和“蒸馍馍”一样,是准备面食的意思。
【二十九,闲个走】发音人1对此的解释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天该忙的都忙完了,把过年的东西准备好了,于是闲下来了。发音人2的说法是“花溜溜”,解释是过年花哨的装饰都贴好了。
【三十儿,拍饼儿】帮组曾梗摄入声有些字读齐齿呼(也有县读开口呼,两位发音人读齐齿呼的字较少),如“北”/pjɪʔ/、“拍”/pʰjæʔ/。
当地过去包饺子不用擀面杖,而是用手把一块面团拍成扁片当作饺子皮(“饼儿”),当然这种饺子皮会偏厚。因此“拍饼儿”就是表示包饺子。
【初一,不咚儿】“不咚儿”是拟声词,表示饺子下锅。发音人2的说法是“初一,撅着屁股仰颈儿”,是对于磕头拜年的生动描述。
(本人并非当地长大,记音和解说难免有误,如有错误敬请指正)
参考文献
[1] 王锡丽. 邯郸方言入声韵母的简化. 邯郸学院学报, 2014, 24 (3): 73–79.
[2] 王锡丽. 中古入声字在邯郸方言中的读音研究. 保定: 河北大学, 2004.
[3] 峰峰矿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峰峰志. 北京: 新华出版社, 1996: 941–940(社会卷·方言).
[4] 刘超. 峰峰话语音研究. 石家庄: 河北师范大学, 2011.
[5] 侯精一. 现代晋语的研究.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9.
(完成于H6.30,首发于知乎专栏·凭风苑)